采写/陈纪英
4月24日之后,北京部分区域启动临时封控,劲松、双井、潘家园等小区陆续被纳入管控区。
大厂员工王帆居住的潘家园某小区,也在其中。
4月25日中午,人在单位的他,突然接到了小区即将封控的通知。那一刻,一股慌乱油然而生。
此前,上海同事订闹钟抢菜抢粮的狼狈无措,感染了人在北京的他,“我本来想买个大冰柜,无奈量了又量,家里实在放不下”。
封控之后,王帆所在的微信群里,上海人开始手把手教北京人“囤菜”,感同身受的善意背后,“断供断粮”的焦虑也如影随形。
匆匆交接完工作后,他不敢耽搁分毫,立刻从公司驱车前往超市,打算赶在彻底封控之前,尽力把冰箱塞满,直到“储备了比日常多两三倍的口粮,我才稍微有了一些安全感。”
但两天之后,他就发现自己“囤了个寂寞”,外卖、生鲜都能正常配送,只是比平时慢了一点,“我现在愁的是,囤货能不能在放坏之前,消耗完毕”。
熨平前端供需波动的背后,一场覆盖2000多万北京居民的口粮保供战,已经打响。
在这套保供系统中,政府、社区、电商、骑手、商户、超市等,各司其职,共同保障了这个巨大系统的正常运转,比如,朝阳区重点保供企业启动了24小时不间断备货机制。
而身在其中的每一个人,非常态、高强度的应急工作状态,都是为了封控中的普通人,继续享受犹如常态般的烟火生活。
虚惊一场,“囤了个寂寞”
家里三口人的王帆,平常没有囤菜囤粮的习惯。
他所在的潘家园区域,位于北京东三环,临近CBD,周围超市、菜市场、便利店等一应俱全。
王帆是周边一家仓储量贩店的会员,每周末固定采购一次,着急时生鲜电商下个单,通常半小时就能送货上门。
但到了4月,他不再淡定了,担心疫情一来,北京也会重蹈上海抢菜难的覆辙。
王帆甚至一度有点懊悔,家里的冰箱容积只有不到300L,“装修时要是买个五六百升的大冰箱多好。”
焦虑的不止王帆。
家住双井某小区的毛菲,最近半个月收集了不少囤菜攻略。如今,她对各种蔬菜水果的保质周期和保鲜方法,熟稔于心。
毛菲加入的不同主题的微信群,最近两周,也都变成了囤菜攻略群,有些群友加购了冰箱、冰柜,也有群友发来写得密密麻麻的Excel文件,“大家帮我看看,这个囤菜计划靠谱吗?”
焦虑在4月24日之后达到了顶峰——这是北京此轮疫情封控的第一日。
北京朝阳区25日封控区域(图源:网络)
囤菜是不容置疑的条件反射。
4月24日早上7点,毛菲所在小区开始管控,“小区只能进不能出”。她点开美团买菜购买了一堆水果,半个小时后就已送达,毛菲心里放松了不少。
到了中午,当她打算下单一些耐放的蔬菜时,连续点开了多个生鲜电商,无一例外没货,只剩寥寥几种鲜花水果,“想买点鸡蛋发现没有”。
心慌的毛菲不停刷着APP,越来越焦虑。
不止封控区居民,抢菜者几乎遍布整个市区,一场短暂的挤兑开场了。
在石景山区西黄村附近的一家超市里,门店总经理张康亲历了市民抢菜的慌乱。
方便面是最紧俏的物品,理货员推着摞得高高的成箱方便面,还没送达货架上,就被着急的市民扫购一空。
一位小伙子抢购了十几袋一公斤包装的速冻水饺,还有中年人一次性购买了10提12瓶装的矿泉水,“那种氛围下,我们提醒理性购物,是没人听的”,消除焦虑的唯一办法,就是及时补货。
当天,这家门店的累计补货量达到了前一天的6倍以上。日常门店晚上9点半歇业,后来延业到了夜里12点左右。
不过,这场兵慌马乱,一两天后,就彻底缓解了。
不能出入小区后,王帆的购物需求,全部转移到了线上。
4月28日上午,他点开美团买菜,下了一单,发现蔬菜水果价格都很便宜,三个小时后,这单货就被送到了小区门口的无接触货架上,“相比以往,速度虽然慢一些,但是基本当天都能送到”。
下午的时候,他还在美团上点了一杯冰拿铁,半小时后,就被送到小区门口,拿到手里还是冰凉的。
暖洋洋的太阳下,他喝着咖啡,看到小区里三三两两溜达散步的业主,仅存的一点焦虑就这么消散了。
而毛菲所在的小区,4月26日出现了阳性病例,进入“足不出户”的封控状态,门上安装了磁条,楼门挂上了铁栏杆。
但头两天的抢菜难问题,已经迎刃而解了——业主在群里报备快递和外卖信息,待到骑手送货到小区门口后,志愿者取完直接送货到家。
在业主群里,毛菲也没有看到有抢菜难的吐槽,“大家心里都安定了”。
从“囤菜一时爽”到“保鲜伤脑筋”,王帆曾经一度怀疑北京的保供能力,现在反省自己“当初太悲观了”。
“内循环”的分拣员,凌晨四点进货的商户
当王帆、毛菲放下焦虑,“淡定躺平”的时候,生鲜电商进入了最繁忙的时刻,几乎每家平台都迎来了3到5倍的订单暴涨。
在封控之前,生鲜电商是可选项——现在它们成了必选项,一个订单不能送上门,意味着一个家庭的一日三餐,可能受到影响。
而生鲜平台封控前两日的挤兑,其实不是“缺货”,而是“缺人”。
身处封控区的美团买菜潘家园站点站长金泽明,是亲历者。4月25日,一收到封控通知,他就懵了,“订单暴涨,人手不够怎么办?”
这个站点,日常只有5位分拣员。而且,站里的骨干分拣员杨晓宁,头天因为心脏不舒服,请假去了医院。金泽明不确定,她能不能尽快回岗。
让他没想到的是,听闻封控后,原本还在卧床休息的杨晓宁,决定提前返岗。26日一大早,她就赶到了站点。
而接下来的数据显示,金泽民的担心并非多虑——站点的订单飙涨到了封控前的五倍以上。
杨晓宁在工作中(图源:张建)
为了保障供应,早在4月24日,美团买菜就决定,即日起北京地区订单配送时间将延长至24点,采购量比较大的肉禽蛋奶生鲜,备货量提升到三到五倍左右,这意味着分拣工作量也将数倍飙涨。
很快,外援陆续就位——站点里的分拣员从5位增加到了25位。
1999年出生的王涛就是外援之一。他原本在八九公里外的大红门站点,负责分拣鱼类、扇贝、小龙虾等新鲜水产。
26日下午1点,他收到了总部的通知,要求每个站点派出一人,支援管控区,王涛第一个报了名。
看着很“勇”的王涛,其实心里多少有点忐忑,但到岗之后,发现情况比想象中好很多。
进入封控区后,就不能随便出入。为此,公司安排分拣员们统一住宿在旁边的酒店,相距站点150米,走路只需两分钟,这被称为人力“内循环”模式。
早上不到七点,王涛就赶到了站点。“您有新的分拣订单了”的催促声,喋喋不休地传来,打捞、称重、宰杀,两分钟不到,他就能完成一条活鱼的分拣。
封控前两日,每天他要重复这样的流程三四百次多次,工作量提升了两三倍。
手脚不停,连续干上十六七个小时,直到深夜,疲惫不堪的王涛,才回到酒店,来不及清理满身的鱼腥味,就沉沉睡去。
随着外援越来越多,王涛终于不用那么累了,“现在晚上8点就能下班了”。
不止潘家园站点,目前,美团买菜的一线分拣人员,已经增加了70%以上,一线配送人员也增加了50%以上。
疫情期间,菜大全店铺的货架上备满了货品(图源:张建)
忙碌的不止美团买菜站点,还有周边的各种小商户,比如和美团闪购合作的菜店小老板赵宝全。
历经了两年的疫情,赵宝全已经积累了足够的敏感度——知道疫情一来,菜市菜价会随之波动,订单也会转移到线上平台。
4月24日,北京市政府疫情发布会还没结束,他就接到了美团菜大全运营经理的电话,提醒他“备足货”。
下午四五点,发布会结束后,菜店的线上订单立刻暴涨,两个小时内涌入了150个订单,是平时的两三倍。
有位客户一次性购买了30多斤萝卜;最贵的一单订金额达到了700多元;有个订单特意备注“全要软的,硬的不要”,那是女儿买给年迈父母的猕猴桃。
从下午到晚上,订单络绎不绝,日常晚上8点关门的小店,一直熬到12点,才告打烊。
赵宝全没敢休息,接下来的抢菜大战同样艰巨。他连夜驱车一个小时,赶到新发地,发现圆白菜已被抢购一空,“非常吓人”,一直忙到凌晨三四点,他才备货完毕。
眯眼了两三个小时,第二天早上七点,赵宝全的菜店又按时营业了。
忙碌之余,赵宝全也感受到了久违的感动——忙不过来时,旁边其他菜店水果店的“友商”们,会主动搭把手帮他打包分拣;封控期间晋升为“爆款”的粑粑柑缺货,旁边一家水果店老板娘进货时,帮着捎带了80公斤。
仅仅4月27日这一天,北京新发地蔬菜上市量就高达2.58万吨,而接力支撑蔬菜继续流转的,正是金泽明、王涛、杨晓宁、赵宝全等无名的普通人。
骑手的极端考验:配送量翻倍,一单货重70斤
货物分拣打包之后,下一棒接力者是骑手。
36岁的美团专送骑手佟国全,也在封控后,经历了差点露宿街头的难忘一夜。
4月24日晚上,佟国全在跑单路上,看到骑手群里有人提醒,周边可能要封控。那天晚上,满腹忧虑的佟国全没睡好。
第二天七点,他早早起了床,不断刷着手机上的新闻,看到周边几个小区已经开始管控了。
出门前,他下定了决心,告诉妻子,“老婆,如果我们小区封控的话,晚上我就不回来了,越是疫情,下单的越多,我不能休息”。
一脸担忧的妻子知道劝不动他,默默打包了1瓶消毒酒精、1件厚外套和3个医用外科口罩,送他出了门。
开始接单之后,佟国全就发觉到,封控区域的订单“不同寻常”。
首先,下单品类变了。平日里,他主要配送的是麻辣烫、黄焖鸡等热销餐食,25日之后,变成了米、面、粮油、蔬菜等生活物资。
其次,订单变沉了。
他接到的最重的一个订单,大概七八十斤,包含大米、食用油和2箱矿泉水等。这是一位年轻的女孩给父母购买的生活必需品。在订单备注里,女孩解释说,身在封控区的父母不会在线下单,拜托他一定要送到。
外卖骑手、分拣小哥已成为封控区内的“摆渡人”(图源:薛安琪)
佟国全估算了一下,封控期间,平均每单货的重量在10公斤左右,这是对体力的极致考验。
其三,订单变多了。
4月25日的配送站早会上,站长透露,站里部分骑手,因为防疫要求健康码被弹窗,暂时无法上岗,这意味着更少的骑手,要承担起远重于平时的配送任务。
那一天,佟国全总共跑了70单。最忙碌的高峰期,他同时接了11个订单,大大小小一共25包物品,一直忙到了晚上10点多。
和佟国全一样,美团买菜配送员陈艳萍也在封控区内,日常配送单量在几十单左右,封控之后,他单日最多送了100多单。朴实的陈艳平说,他是农村人,干惯了农活,“还能撑得住”。
封控期间,可能还会遇到一些“意外”情况,增加骑手的工作量。
4月27日晚上,北京刚刚下完雨,忙到11点多的陈艳平,又接到一个大单,重达30多斤。
他送到小区门口致电顾客时,对方声称在哄孩子睡觉,暂时没空取货,要求第二天早上八点再送一次。
买菜小哥表示这两天的订单明显重了许多(图源:谢凯)
那个时候,陈艳平已经累到浑身瘫软,但考虑到顾客的不易,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又把货物拖了回去。
送完最后一单后,满身疲惫的佟国全,却告诉妻子,不回家睡觉了。他担心一旦小区封控,没法出门,就会耽误第二天配送。
向妻子报了平安后,佟国全原本打算在天桥下凑合一晚,后来站里其他骑手,邀请他去家里挤一晚,佟国全才没有露宿街头。
后来,佟国全听说,那天晚上,很多骑手都和他一样纠结,有人打算去睡公园,有人打算去找个银行ATM 机,有人试图寻觅街头长椅……
不过,很快,骑手们的住宿难题就得到了缓解。
在北京政府相关部门的指导下,美团外卖在临时管控区内,快速搭建了“内循环”式的独立外卖配送网络,包括持证通行、驻点商超取货、在固定区域内闭环配送等。
佟国全是首批获得通行证的60名骑手之一,定期核酸检测后,可以在管控区内配送。现在,他终于可以回家休息了。
而随着美团骑手开始跨区调动,陈艳平所在的站点,配送员翻了一倍以上,他也轻松了不少。
尽管满身疲惫,但最近几天,佟国全却收获了不少感动。比如,疫情期间,针对配送超时的异常订单,骑手可以申诉,平台将一律免责处理。饥肠辘辘时,可以到“抗疫补给站”,享用免费的饮用水、方便面,以及口罩、消毒洗手液等。
顾客们也宽容了不少。订单超时的时候,没人再催促,有人送来矿泉水和面包,也有人送口罩消毒液……“冒着风险,也值了”,佟国全很欣慰。
陈艳平则发现,接到送货电话时,大部分顾客都会特意说一声感谢,而且立刻下楼取货,“配合度特别高”。
后 记
从24日封控至今,已近一周,最初的短暂混乱逐渐消散,习以为常的烟火气开始回归。
在小区门口取货的时候,王帆抬眼望去,发现街道上空空荡荡的,只有穿着黄色、蓝色、红色工装的美团骑手、饿了么配送员、京东快递员等穿梭于此。
以往,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王帆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习惯了隐身的群体。但这一次,王帆认真端详了他们很久,满心满眼的亲切。
25日那天,佟国全忙到下午3点,走进一家快餐店,老板看到他的外卖装扮,坚持要打折,“平时20、30块的饭菜,只收了15块”,那一刻,佟国全被感动得眼窝发酸。
也许没人能理解杨晓宁为何着急上岗。这份看似疲惫的工作,于她其实是某种救赎。
此前,她是身患产后抑郁症的全职宝妈,担任分拣员之后,她才找回了充实的价值感。偶尔心情低落,或者深感疲惫时,她就打开APP,看看用户的好评和点赞,“觉得满血复活了”。
每天深夜都去新发地进货的赵宝全,则欣慰地发现,大白菜价格又回落到了一块多元,各种蔬菜的供给又充足了起来。
而毛菲在业主群里看到,小区里那位热爱钓鱼的大爷,一直追问何时解封,“我想赶紧出去钓鱼”——只有无需为生存焦虑时,才能重拾生活的情趣。
一切回归日常,一切其实超常。在保供的日子,这些普通人拼尽了全力,在他们平凡的生活中,当过一周的超人英雄。(王帆、张康、毛菲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