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林默,微信公众号:花儿街参考(ID:zaraghost)
1
2016年1月,刚刚辍学的17岁创业者王凯歆,登上了创业真人秀节目《我是独角兽》。她穿着一身二次元的装备,向台下端坐的四位中年投资人高喊着“我带你们赚够95后的钱”。
四位投资人立刻进入了被这个小姑娘点燃的状态,积极发问、拥抱未来,这个在日后广为诟病的创业者和创业项目,在当时取得了非常好的舞台效果,以及1500万的融资。
就在代表着新生、未来、95后的王凯歆,在那片聚光灯下,展现关于新一代的无限可能性时,同在那个月,《中国企业家》杂志做了个怀旧版,杂志找到十年前的一期封面《生于80年代》中轰隆隆出场的四位80后创业者的先锋——李想、茅侃侃、戴志康和高燃,想看看他们十年后的现状。
在传播上,一个忧桑的结果是,即使这四个人并列出现在标题里,流量都不会超过一个王凯歆。
他们已经是大叔了,渐渐沉默的那种大叔。李想的汽车之家上市了,虽然他早早便离了场,他正在做跟车相关的新创业项目;“极客少侠”戴志康的Discuz!卖给了腾讯;成了投资人的高燃,正追逐着那些风口奔跑。曾经最少年得志、飞扬跋扈的“混世魔王”茅侃侃,按照传统审美,是其中混得不算特别体面的一个。
只是,他们也曾经是标题党和真人秀眷顾的人啊,12年前,茅侃侃头上的标签也是“17岁辍学的创业者”“14岁开始在《大众软件》等杂志发表数篇文章,并自行设计开发软件”,以及“混世魔王”。
《生于80年代》的文章,被当时最火的“真人秀”节目《对话》的制片人罗振宇看到了,四个少年还一起去央视对了个话。那期节目非常成功,四个少年和他们的创业项目,也因此都享受过传播红利带来的顺风顺水。
如果传播盛宴是一锅麻辣香锅,其实每一代人锅里炒的料也差不多,蹿起的辣,让人呆滞却无力反驳的麻,以及重重的油,只有青春才能担得住那么重的油。
2
江湖上还能叫的出产品名字的创业,茅侃侃有过四次。
第一次是MaJoy,茅侃侃持有公司30%的股权,另外70%股份是一家国有企业持有。
由于茅侃侃过于自信的定价策略,MaJoy经营得本也差强人意。
后来国企前后掌门人更替,茅侃侃和新掌门人相处便可想而知的并不愉快,他说过:“各种审计,各种找茬,我当时那个脾气那个德性,忍不了。”
“老子不干了你自己玩去吧,你们能耐你们自己搞。”2009年的一次董事会上,茅侃侃摔了手机,公司再给他打电话,他不接了。
中间他追过两次风口,一次是移动医疗,一次是出行相关的。“虽然追上了风口,但那是股阴风。”他这么评价自己的第三次创业。而此时,江湖少有人提到茅侃侃代表了80后一事。
他的第四次创业是2015年成立的万家电竞,上市公司万家文化占有公司46%的股权,茅侃侃占股34%。
按照原计划,万家文化本来要在2016年迎接大股东赵薇入场的,万家是要彻底向文化方向转型的,电竞与直播平台,都是彼时万家文化攒到手里的生态筹码。
不过,后来电竞成了监管层点名批评的并购标的,这场跟“格格”有关的交易后来也被叫停,万家文化的大股东仓促转换成了祥源控股。
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故事,在茅侃侃身上又来了一遍。
新股东祥源控股的想法很纯粹,不能再让茅侃侃的项目给上市公司做任何减法,最好三个月内就能把茅侃侃的项目从上市公司里剥离出去,打折大甩卖在所不惜。
茅侃侃没再摔手机,任性从来都是你被宠爱时,才可以做的选择。他打开手机,打了很多很多电话。
2017年9月,他给公司借了一笔钱,想用来缴纳员工的五险一金,后来上市公司的高管打电话给他说,这笔借款利息高了,会影响上市公司的审计,钱被原路退回了。
一个月后,60位万家电竞的员工,向北京市朝阳区劳动人事争议仲裁委员会申请劳动仲裁。
他抵押了自己的房子和车子,调用了自己可以使用的全部现金流。
他敲出了再也看不出“混世魔王”印记的谦卑邮件,请求新股东再帮忙“输一袋血”保住这个项目。但祥源控股更想,万家电竞能速速脱离自己的肉身。
当你们朝着两个方向出发,一切沟通都是徒劳。
万家电竞最终停摆了,押上了一切的茅侃侃给生命按了个停止键。
雷同的剧情,两次向他袭来。第一次他甩手就走了,第二次他那么努力地想抓住。可终究,什么都没留下。
在他自杀离世前,他的个人账户里还有十几万块钱,公司账户里只剩1000多块钱。一家电竞公司,剩下的钱还不够交电费。
3
2016年,《中国企业家》杂志寻访了那期《生于80年代》的四位主人公时,他们在一座很不起眼的写字楼里,见到了曾经的“混世魔王”茅侃侃。
他染紫色头发,穿蓝色卫衣,撸起袖子露出两条手臂上的纹身。当时杂志跟拍的图片编辑说:“只觉得他打扮酷,纹身也酷,一口浓重的北京口音。”
他曾在左臂上纹满泰国佛教的经文,在右臂上纹着圣母玛利亚,别人问皈依了佛教的他,为什么还会纹圣母玛利亚,他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幅画很好看。
我的一位投资人朋友说,见过茅侃侃几次,那段时间他的手臂一直纹了洗、洗了又纹,整条手臂都是黑的。这位投资人最终没有投资他。
图案画了洗,洗了画,那条胳膊都黑了,那条手臂的遭遇,多像一个连续创业者。
茅侃侃的失眠和抑郁都来的很早,他说:“从2005年开始,脑子里各种过电影,越过电影越睡不着。”他就每天一片安眠药,后来唱歌喝酒的场子都不去了,因为底下有300多号人,你先抑郁了他们还干不干了,所以现在都不需要调整,都习惯了。
在他去世后,许多人把他与今日手里捏着车和家与蔚来汽车两张牌的李想对比,相较之下,有人说这是个被压到的loser。
早已愈发沉默的李想,发了条朋友圈说:
许多年后,茅侃侃曾在接受采访时说:“自己根本不能代表80后。”毕竟,那时江湖上已经有了滴滴的程维,今日头条的张一鸣,大疆无人机的汪滔。
只是,曾被列为“代表80后”的他,在那夜夜的辗转中,又如何不会去想起,那一年对话中的“京城互联网四少”。
说来有一些讽刺的是,当年这四位创业者的筛选,是由于《生于80年代》的作者程苓峰,在川军本色请大家吃顿饭,当天只有这四位有空去了。
你也不知那名望的大风会从哪里飘起,但你要记得,大部分被名望的风过早吹过的生命,都会留下一些荒芜的印记。
十年后的那期《中国企业家》杂志,另外三个人都略略弓了腰,挥舞着手臂前行,只有茅侃侃站的笔挺,穿的像个少年,把手插在兜里。
图片来源:《中国企业家》
茅侃侃能否代表80后?我觉得能,他甚至能代表每一代人重复的命运。
当公众再听到“90后CEO”王凯歆时,她在朋友圈做起了微商,仿佛也走到了与茅侃侃相同的命运跑道上。
茅侃侃写过一本书,叫《像恋爱一样去工作》,他留下的最后一条朋友圈说“爱你我不后悔,但我尊重故事的结尾”。
在生命的开端里,他们充满了张狂而冒失,走向高潮,又被骤然转弯到,也许本该属于他们的地方。当他无力地站在那里,尊重结尾也许是最好的安慰。
就像他,手插在兜里,突然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