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缩小区域发展差距,促进教育公平”,教育部从 2008 年起实施支援中西部地区招生协作计划,从高等教育资源丰富和录取率较高的省份调配录取指标,转向资源不足和录取率低的省份。
教育部在 2016 年就有关情况答记者问时,曾表示:“通过多年努力,省际高考录取率差距明显缩小,2015 年,录取率最低省份与全国平均水平的差距从 2010 年的 15.3 个百分点缩小到 5 个百分点以内。”
这个政策的初衷是弥补东西部因为发展不均而导致的教育不公平,从上述结果看,目的是达到了。但是在 2016 年,受影响最大的江苏、湖北两省家长的不满还是导致了一次风波。
也许是突然增高的数字,让最受影响的两省家长在关于做好相关工作的通知印发之后,便做出激励反应,甚至是抗议示威。以江苏为例,2016 年各高校调出的招生指标比上一年猛增了 2.1 万,达到 3.8 万人,其中本科指标 9000 个。
其实按照数据来看,虽然支援外省的指标增加,但江苏省当年减少的高考人数却超过指标增量。所以在整体上,那一年江苏考生在录取率上并未吃亏,但是报考人数减少的红利却被拿去支援了,使家长十分不满。
这样一个挺好的政策,不用,对中西部考生不公平;用了,却又对出调指标的省份的考生感到委屈。
这很有点像高考一系列政策的处境,有先天的失衡局面在先,加上教育资源集中化以及国人对教育路径的信任和依赖(尤其是名校的执著),任何尝试平衡的政策都会引发至少一方的不满,导致了一个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在吃亏的局面。
比如说自主招生,自一开始,它的任务就是打破传统高考以成绩论结果、探索多样化招生。从 2003 年试点启动到 2006 年复旦和上海交大使高考成绩让位于面试成绩的大胆举措,到去年为止报名数人增加到近 84 万人。
自主招生政策,对于错失临门一脚或者确实有专长但不适合高考体制的学生确实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根据香港科技大学和深圳大学一项针对北大、清华和人大学生的研究,高考分数在平均录取线以下,因自主招生而破格录取的学生与正常录取的统招生并无“显著差异”。
无论是从在校期间的学业成绩,还是毕业后的职业规划和走向,破格录取生对比统招生、优秀录取生和掐尖录取生都不相上下。甚至在父母教育程度、家庭收入和户籍等细分条件一致的情况下,破格生在“大学成绩排名”上要显著高于统招生。
这至少说明,自主招生是一个行之有效的途径,以及高考成绩并不能代表一个学生的真正水平。关于后者,国外也有过类似统计,在成绩达到藤校水平但因故无法进入藤校的人,毕业五年后的收入于藤校同龄人并无差距。也就是说,苦读—名校—好工作(财富)的推导逻辑并无实质性的依据,对于一个有能力的人来说,名校并不是充分条件。
在破格生受益的同时,自然有人因此做出牺牲。
首先,同样根据上面这项研究的结果,自主招生的收益者多是来自城市的中产阶层,父母受教育程度与重点中学都是这类人的标配。其次,在这个基础上,自主招生(及其变种)人数也连续多年上涨,甚至挤压统招份额。部分省份“裸分上名校” 的概率越来越低。最后,结合前两个因素,材料和经历造假,素质教育的上升通道—自主招生就一直饱受诟病,直到去年最严自招政策的出炉。
因高考成绩缺少一点而被拦在校园外的准破格生和勤勤恳恳准备高考的统招生,自主招生只能满足一方。自招涉及的问题其实还有很多,比如简单的信息不平衡就能让很多符合条件但没有信息渠道的家庭错失良机。
如果说自主招生难以协调的是破格生和统招生之间的矛盾,高收入家庭和普通收入家庭的矛盾,那被讨论又讨论的超级中学就是普通家庭之间难以调和的冲突。
衡水为代表的超级中学,把应试教育灌输到每一个毛孔,并常常以寒门学子的最后一条路自居。这些地处县城的超级中学,用格式化的方式对学生进行考试培训,目的只有一个——高分。从结果来看,效果不错,对于非一线城市名校的县城中学来说,一年上百个清北是个应试体制下不能再了不起的成就。
在与代表素质教育的自主招生对比下,超级中学占据应试和穷人利益两大传统高地。但是先抛开高中三年严苛到无以复加的高压环境会对青春期少年的未来有何影响,以及高压下仍然有人无法进入清北甚至一本的情况不说。
衡水相对县城的“高昂” 学费和招生时的掐尖模式,从一开始就已经让绝大部分真正的寒门子弟被拒之门外,超级中学“穷人代表” 的人设首先就不成立。真要推一个改变穷人命运的学校,那么毛坦厂显然更合格,不过收费上仍然不能说与其“穷人代表”具有的普惠性质相匹配。
从衡水中学的例子来看,收益最大的仍然是本身资质就优、并且能够负担一年至少两三万元学费的县城“高收入” 居民。对于城市人口来说,这点钱刚够报一至两门兴趣班,但对三四五线城市县城人来说并不是一个轻松负担的数字。
虽然从一本和名校录取率上来看,超级中学做得很不错,但是在总数固定的情况下,其它学校不得不随之跟进,使整个大环境倒退。
知乎上一名衡中复读答主就比喻到,在河北因为内外因素导致的惨烈高考战场上,衡水是“一个无比奇葩的搅局者,把惨状提升到了惨无人道的地步”,“河北省的大多数高中,都有这么一个转变过程。伴随着衡水中学的崛起,其他的学校被逼成了疲于奔命的屌丝。蛋糕虽然不大,但是大家原来分的还是很和谐的,突然出来一个拿着刀红了眼的疯子抢蛋糕,你不拼,只有死。”
这就是教育学者熊丙奇提过的超级中学对当地教育生态的恶劣影响。衡中尚有 20% 的学生经过集中营式改造之后没能上到一本大学,更别提整个河北考试了。何况,别忘了衡水中学用高考移民的方式伤害深圳考生的事儿。
所以,超级中学即使实现了一两千人上重点的梦想,但是付出的代价却可能是更多县城低收入者在激励竞争、深入到底层的掐尖以及教育环境恶化下被淘汰的结果。开始集团化办学的超级中学与其说是寒门学子的救星,倒不过说是一个成功收割中低收入者名校梦韭菜的成功商业模式。
高考仍然存在当然是因为这是目前情况下最为合理的解决方案,但并不意味这个体制还能够完美运行。至少教育资源不平均、名校路径依赖严重、录取制度重选拔不重培养等因素的影响下,以公平为出发点的政策(或者社会经验)一般会在短期内失效,即使快速迭代也只能掩饰一时或者一个点的不公平,就像用 n 个塞子去堵 n+1 个漏洞。
今年高考的一个大新闻就是报考人数突破千万,这艘船里永远有水,船上的人却越来越多,那么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在吃亏也就很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