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世界以往译介引进英美图书,往往会关注与强调个人主义的重要性,却忽略了在个人主义之外,更加重要的社区与小共同体主义的传统。《独自打保龄:美国社区的衰亡与复兴》的作者罗伯特·帕特南书写本书的目的,旨在梳理二战以后,为什么美国社区会趋于衰落,这种衰落又导致了什么样的代价。同时告诉人们,社区强大的好处。
他给出的关键词是,社会资本。
所谓的社会资本,乃指人类通过社会网络可以动员的资源或能力的总和,与代表财富和生产资料的物质资本和劳动者通过教育与培训而形成的人力资本相对。
当人们通过正式的社会交际,比如会议、社团,或非正式的社会来往,比如闲聊时,都在增长社会资本。而社会网络越复杂,结构越分化,链条越丰富,社团组织越多,社会资本就越强。在罗伯特·帕特南眼里,这对国家和人民更有益。
而在罗伯特·帕特南看来,社会资本的好处主要集中在以下几点:
首先,社区的社会规范和网络,有助于保证人们的行为与集体期望的相一致。
通常,只有在监督到位的地方,人们才会遵循道德规范,而不是放浪形骸。因此,在一个关系紧密,成员稳定,并交互频繁的社区,人们互相认识因此能够互相监督,使彼此不逾越雷池,并能让公民更轻松的解决集体行动问题,减少搭便车与公地悲剧。
其次,社会资本能降低交易成本。
在人类能够相互信任并值得相互信任的地方,以及在社会成员的互动可以重复或复制的地方,日常的商业和社会交往的成本可以大大降低。没有必要花费时间和金钱来确保人们维持既定的安排,或是在他们放弃安排的情况下对他们进行惩处。
再次,那些与他人有着活跃联系并相互信任的人们,会变得更加的宽容,更少的愤世嫉俗,以及对别人的不幸抱有更多的同情。而这是一种对社会与他人极其有益的人格特征。
又次,构成社会资本的网络是有用信息的重要管道。社会资本通过这些网络可以迅速转换成金融资本与物质资源,人们借此获得商机、工作与社会救济。在公民互动频繁的社区,能很容易的动员人们去抓住机遇或抵抗威胁。
最后,社会资本有助于人们更好的应对外伤和更有效的战胜疾病,起到安慰剂效用。朋友的关心和照顾,能有效祛除个人独处挥之不去的孤独。
为了证明社区联系并不仅仅是关于公民胜利和温情模糊的传说,罗伯特·帕特南选择了人类社会的五个代表领域:儿童福利和教育、健康而有益的邻里关系、经济繁荣、健康和幸福以及社会公民身份与政府绩效,以考察社会资本的效力。
在美国,以州为单位的社会资本指数与儿童生活的常用测量里,显示社会资本能够阻止坏事情发生在好孩子头上。那些公民更加相互信任、更多地加入组织、成为志愿者、投票以及同朋友社交的州,青少年更不可能成为未婚父母、失学、卷入犯罪活动或者由于自杀或杀人在未成年前死亡。
因为社会资本高的州的家长,会更多参与到家长教师联谊会与学校协作,使孩子更能专心苦读而不是斗殴。而当父母失职,使孩子们缺乏管教时,强大的社区网络和其社会领袖会站出来阻止其堕落。
非正式的社会网络可以帮助孩子们在其父母最危难的时刻得到保护,尤其对家庭关系破碎的孩子而言,社区支持的积极效果会特别明显。而在社区凝聚力低的地方,虐待儿童的比率往往比较高,因为当父母虐待儿童时,冷漠的邻里关系使人们不会站出来制止。
是以从统计上看,就对儿童生活的影响广度与深度而言,社会资本仅次于贫困排名第二。对青少年的生育率、死亡率、游手好闲率的增加来说,贫困是一个特别有力的因素,社区参与则起到相反的作用。社会资本在防止孩子过早不健康地降生,抑制十几岁的孩子失学、终日在大街上闲逛、生养私生子等方面有着特别重要的影响。
信任、社会网络和公民参与还能转化为安全而有益的邻里关系,非正式的社会控制和居民的凝聚力能有效降低暴力犯罪。一方面,人们长时间的交情使爆发冲突时更愿意选择谈判、妥协而不是武力;另一方面,人们的团结使外来者降低在这里犯罪的意愿。而在那些人口流动快,邻里不相往来,各族群难以融洽相处,地方性组织稀少的社区,关系的冷漠使得人们不仅缺乏安全,更不益于教育下一代。
因为社会资本的存在,个体通过信任网络和共同价值相互联系交往,能为青少年提供了正面的行为准则,也为他们提供渠道去接近良师益友、先进模范、教育赞助者,以及与邻里社区外进行工作交往。
相反的,如果缺乏积极规范、社区协会和非正式成人友谊及亲戚网络,孩子们就会放任自流。在这样的环境中,孩子最有可能做出目光短浅的举动或产生自甘堕落的冲动。
毕竟一个人的行为不仅取决于自身的性格特征,也取决于其周围环境的特征,例如邻居、学校伙伴等等,即人们的内心不仅会受到他们自己的选择和环境的激励,也会受到他们邻居的选择和环境的激励。
社会资本高的地方也容易取得经济繁荣。对个人来说,社会网络给人们提供建议、指引工作,提供战略信息和推荐信,有无可辩驳的经济价值,是以在富有经济价值的社会关系中的小康家庭成长起来的人,在经济市场中更有可能取得成功,不仅因为他们常比较富裕、受较好的教育,而且还因为他们能够不断利用他们的关系。反之,在社会孤立的农村和城市中心区成长起来的人,其发展会受到抑制,这不仅因为他们常常在经济上和教育上是被剥夺的,还因为他们的社会关系相对贫乏。
而对社群来讲,强大的社会网络使人们能够互相担保,良好的信誉有利于获得更多的投资和商业伙伴,紧密的联系又能迅速惩罚违约者,使其付出高额代价,并让所有人都可以快速知晓。许多商业难以成功的地方,就是因为社区解体,里面的每个人原子化,彼此无法信任,使得人们更宁愿做出竭泽而渔的机会主义行径。
用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肯尼斯·阿罗的话说,“事实上,每一笔商业交易及其自身都含有信任的元素,任何延续了一段时间的交易更是如此。我们大概可以宣称,世界上多数的经济衰退都可以用缺乏相互信任来解释。”
除此之外,社会交往同样能对生理与精神健康产生影响。涂尔干早在《自杀论》里,就提出自我毁灭不仅仅是个人的悲剧,也是社会学意义上通过个人融入社会的程度能预测的结果。自杀在已婚人群中、较紧密联系的宗教社区中以及国家团结的时候相对较少。在急剧社会变迁使社会结构遭到破坏的时候,自杀则会更加频繁。
而罗伯特·帕特南认为我们越融入社区,就越少得病。
首先,社区网络提供切实的帮助,比如金钱、康复照顾和交通,这些都可以降低精神和物质压力。其次,社会网络还可能增强健康的规范,受人时刻督促者要比社会孤立的人们更少吸烟、酗酒、暴食并从事其他有害健康的行为。再次,有社会凝聚力的社区最有可能政治性地组织起来并保证一流的医疗服务。最后,有亲密朋友与知己、亲近的邻居和相互支持的同事,往往较少有可能经历沮丧、孤独、低自尊心和睡眠或饮食问题。
社会资本对训练优秀国民也有帮助,动员起来的社会组织可以让个人表达他们的利益和对政府的需求,可以保护他们免受政治领袖滥用权力的危害。最关键的是,志愿团体是学习社会和公民技能的地方,成员在此学习如何组织会议、发表公开演讲、写信、组织活动以及文明地讨论公共问题,也就是说,社团和较不正式的公民参与网络在让他们的成员养成合作习惯、使他们形成公共精神的同时,也赋予了他们参与公共生活所必需的实践技能。
社区关系也可以使人免于卷入那些脱离社会和放任不羁的个人的极端主义社团。没有社会资本的政治是一种远离民众的政治,因为那些参与者不需要长期地同异见相碰撞,并互相妥协。真正的对话——那种在社区会议对房屋倒塌或学校预算进行的对话,如果没有这种面对面的互动、没有及时的反馈,没有将我们的观点强置于其他公民的质问之下,我们将会更极端化,并且对不同意见的人妖魔化。
以上种种好处,也并不是说社会资本没有弊病,比如从紧密的小社区里长大的人要比人口流动飞快的大城市居民更加保守、封闭、市侩与物质主义。社会资本更不是万能的灵丹妙药,并不是所有问题,都可以靠社会资本来医治。
然而如果一个国家的社会资本不够充沛,那么这个国家的社会将会更容易陷入动荡与暴力当中,或许可以这么说,丰富的社会资本是一个国家强盛兴旺的必要不充分条件。
在《独自打保龄:美国社区的衰亡与复兴》中,作者罗伯特·帕特南比较了百多年前的镀金年代,美国第一个社区从骤然衰落到高速复兴的时代。第二次产业革命让美国成为世界经济上的霸主,但兴旺的机器大生产打破旧时代的田园牧歌,使无数社区解体重组,在地图上产生一座座大城市。
空前的经济繁荣带来空前的暴力、腐败与道德滑坡,为了解决时代难题,在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一种不断增强的危机感,伴随着受到鼓舞的草根和全国性运动,汹涌的社会创新和政治改革浪潮席卷了整个美国。今天,大多数美国人生活中的主要机构,都是在这段时期里建立或发展起来的。这些互助的社会团体与机构,使美国平缓度过社会的转折期,复兴的美国社区尽可能的缓解了因资本主义发展导致的社会重组的痛苦。
今天的中国,也同样卷入了资本主义的世界分工。自改革开放起,人们从农村中走出,不断融入城市,一群群互不相识的人建立新的社区,旧的社会结构被磨损,乃至被摧毁殆尽。社会资本对我们的重要性,更加突出与明显,我们对如何增加社会资本也理当更加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