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美国密歇根州法律教授Brian Kalt发表了一篇名为《完美犯罪》的论文,向世人公布了他惊人的发现:
在美国黄石公园存在一片50平方英里的区域,由于那片区域在刑事辖区的概念上属于怀俄明洲,可在行政上的洲界划分上又属于爱达荷州;
(美国黄石公园)
因此根据美国宪法的《第六修正案》规定,当有人在这片区域里犯下谋杀案时,法官必须要找到一群“既属于怀俄明州,又属于爱达荷州的公民担任陪审员”,才能进行后续的开庭审判。
整个美国唯一同时被两洲管辖的区域就只有那50平方英里,可偏偏这块区域又是一片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唯一的居民就是灰狼、熊和兔子等小动物,自然也就不可能组建出陪审团。
所以从理论上来看,任何人只要能把整个作案流程都控制在这片区域之内发生,那么他很可能就可以借助这个法律漏洞逃过制裁。
其实放眼世界,几乎每一个存在复数行政区域的国家都或多或少的存在着类似的问题,由于不同行政区域在管辖权上的冲突而产生的“规则真空区”并非是什么美帝的特产。
在我们中国,虽然不存在像上面那样“杀人犯火三不管”的无法之地,但这并不代表就没有人会在这个上面做起文章。
在2019年的国庆假期,有几个年轻人不远万里来到了宁夏的中卫市,并在之后前往了附近那片广袤无垠的腾格里沙漠。
这群年轻人不是来此游山玩水的游客,而是一群过来挖掘那片尘封在地下十几年黑暗秘密的环保志愿者。
在来到指定地点之后,他们挥舞起铁铲向下挖掘。
而在一层薄薄的沙土之下的,赫然就是大片大片散发着异样刺鼻气味的黑色粘稠液体。
这些奇怪液体的分布还不止这一小块区域,事实上如果你在一场暴雨之后用无人机对腾格里沙漠进行航拍的话,那么看到的景象将是这样的。
乍一看似乎是降雨在沙漠上形成的临时湖泊,但其实这些都是被雨水从沙土下冲刷出来的“黑液”。
这些神秘的“黑液”并非是什么自然形成的物质,而是由十几年前一家名为宁夏美利纸业的造纸厂商,特意从厂区装车,奔赴到十六公里之外的这片林区倾倒的造纸废液。
这家企业之所以这样做,原因也非常简单:
倾倒废液的涉事企业其厂址位于宁夏,归属宁夏省政府管辖;而他们倾倒造纸黑液的这片腾格里沙漠区域,却是归属内蒙古自治区阿拉善盟阿拉善左旗管辖。
污染企业和被污染地分属两个不同的省级行政区域,那么对于这一行为到底该由污染企业所在地的宁夏政府来管辖、还是由被污染地的内蒙古政府来管辖,就成了一段说不清的无头公案。
也正是因此,虽然宁夏美利纸业是在1998年~2004年期间跑到腾格里沙漠倾倒的废液。
可一直到这批环保志愿者在2019年的国庆期间来到此地,才让这批被埋藏在沙漠下“发酵”了十几年的黑液终于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距离志愿者们发现黑液处不到1公里的地方,就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沙坡头的核心区域。
在距离黑液发现处不足10公里的地方,就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
其实在我国因为类似情况扯出的“跨省排污”事件,一直以来都是一个相当棘手的老大难问题。
有些阅历比较丰富的读者,可能还记得那场在2001年闹到沸沸扬扬的江苏-浙江“断河事件”。
嘉兴、盛泽,这两个市原本都是江南富饶的鱼米之乡,两地居民却在上个世纪90年代因为一场“跨省排污”而差点反目成仇。
当时江苏盛泽有部分纺织企业为了减少成本,而长期违规将含有大量重金属和其他有毒物质的工业废水排放到下游的浙江嘉兴。
因为碍于跨省执法的协调难度太大,盛泽的这还错那个违规排污硬是拖了近十年都没有得到解决,进而造成了两地居民长达10年的跨省扯皮事件。
据民间数据统计,在这十年时间里浙江嘉兴直接受灾人数15万人,80万人饮用水受污,还制造了众多癌症村与智呆儿童村。
最终让这起扯皮画上句号的,还是那场后来被民间称为“零点行动”的事件。
2001年11月21日晚,王江泾一带的村民自筹资金100万元,动用8台推土机、数万只麻袋,且自沉28条水泥船,直接截断了那条排污河流——麻溪港。
而在断河当晚,江苏的新华社记者还通过内参向中央告了浙江一状,被中央立即批示:浙江围堵航道是严重违反水法的行为,中央要派出调查组严肃处理。
之后浙江的新华社也反应过来,直接与嘉兴记者合作撰写了十二篇消息陆续上报中央,反驳称是江苏污染在前,才有浙江堵河在后。
这件事在当时可谓是轰动了全国,连同后续两地政府在中央面前各倒苦水的对台戏,让全国人民是好好吃了一场大瓜。
时间飞逝,转眼距离2001年的“零点行动”已经过去了整整18年,可有些东西依然是让人感到那么的熟悉。
当年让盛泽跨省排污事件最终解决,靠的是当地居民自发组织起来的“沉船断河”,如今把腾格里沙漠数万吨“黑液”揭露出来、昭告天下的,同样是公民中自发站出来的那一小撮环保志愿者。
此情此景,果真是有够魔幻。
除此之外,在这一次曝出的腾格里沙漠污染事件上,还存在这一个值得说道一二的点。
那就是由当地企业偷排造纸“黑液”导致的污染,本来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在现代造纸业中严格意义上来讲,其实是不存在所谓“废液”一说的,像这一次被埋在腾格里沙漠内十余年的“黑液”,其实还有着一个别名——“液体煤矿”。
因为这种在造纸过程中产生的“黑液”,其实主要成分就是降解木素和其他化学成分,根据其内部所含化学成分的不同可以再细分为碱木素,硫酸盐木素,亚硫酸盐木素等不同种类。
这些不同品种的黑液在通过浓缩蒸发等流程后,因其富含的木素是一种有机质,所以都可以直接拿去火力发电厂中作为燃料进行发电。
而其燃烧后留下的废渣在加水溶解后,又可以在过滤提纯后重新成为化学试剂,在造纸的制浆环节得到回收利用(碱回收),在理论上是可以做到零排污。
但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上个世纪直到21世纪初的那几年,因为当时全国上下都流行着一种唯GDP论的思想,一套需要大量额外成本的完善废料回收/排污优化系统,可想而知并不太受当时人们的待见。
事实上直到近几年,我国依然还存在着大量这类明明已经在技术上实现了“无污染”,却为了节约成本和利益最大化而继续使用过时的落后技术,大肆污染环境的民间小制造业工厂/作坊。
这些技术上存在缺陷的中小制造企业,在前不久被称为史上最严环保年的2017年很是被关停了一批。
结果在民间还引来了一阵声讨,认为各地政府严抓环保指标是在砸百姓饭碗。
可环保欠债就在那里,就像腾格里沙漠那数万吨十几年前排出来的黑液一样,不会因为你不去管它、假装它不存在就自己消失。
相反,这其中有一些陈年欠债随着时间的推移,还会愈演愈烈。
俗话说得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在前几十年为了发展经济,而在环保账目上欠的债也是一样,该还总还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