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6日,源自微信公众号系统的故障,再次引发了人们对于技术与效率之间的辩证思考。
在那之前,12月23日,微信发布了关于7.0.9版本的更新。
尽管微信官方对于此次更新后新增功能的描述,只有轻描淡写的一句“可以引用之前的内容”,但热衷于探索的网友仍然从庞大的更新包中窥出了玄机。
轰轰烈烈的“找茬”运动之后,朋友圈的表情包评论功能、聊天好友的权限设置、分辨文章来源的转发图标显示等一系列改动随即被扒出。其中的表情包评论功能更是一度在朋友圈引发了“斗图狂潮”,疯狂的讨论一直延续到其他的多个社交媒体上。
这并不是微信的更新第一次引爆舆论场,不同于手机QQ一年高达13次的更新幅度,微信对于新版本更为谨慎的态度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强化了人们的“关联心态”,再加上高达11亿的月活用户,足以让每一次更新背后都不缺乏话题与热度。
算上这一次,整个2019年,微信一共也只更新了区区9个版本,其中3个的存在意义更是简洁明了——“解决了一些已知问题”。
在如今充斥着创意和焦虑感的互联网行业里,这样的推新速度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张小龙和他的产品的确创造了一个奇迹:在这个万物速生速朽的时代里,微信用最少的改变,聚拢了最多的用户,并在此基础上实现了最大的永恒。
当然,在那之外,关于微信的种种争议并未就此消失。
01、微信不再克制?
这一次开放朋友圈表情包评论的争论,最核心的焦点只有一个:“微信是不是变了?”
在那之前,坊间对于微信这一款产品的评价,一直呈现着非常明显的两极化态势:
喜欢它的人认为,这款软件的各个方面都体现了实用性的极致,操作简单、性能稳定、审美均衡;不喜欢它的人则觉得,这款APP细节简陋、用户体验匮乏、并且充斥着设计者的主观意愿,反馈机制更是一塌糊涂。
矛盾的评价背后,折射出的,其实是这款产品的尴尬处境——拥有着全世界最庞大的C端用户的微信,其设计思维几乎完全是To B的。
这也是为什么,同时拥有两大拳头社交产品的腾讯,并没有陷入内耗泥潭的原因,模仿ICQ起家的QQ和为阻击kik而生的微信,两者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竞合,倒不如更像是互补。二者之间,QQ主打的是PC端、个性化、低龄人群、娱乐化场景,微信擅长的是手机端、高效率、全龄段、工具化社交。
相较于QQ的贵族化特权、丰富的装饰色彩、繁多的延伸功能,“克制”是人们称赞微信时最频繁使用的词汇,Pony本人也在内部会议上表示微信团队“保持了一种很克制的心态来做事情”。
作为乔布斯极简主义的忠实信徒,奥卡姆剃刀派首席弟子,文艺青年张小龙在设计微信之时将简洁这一特色发挥到了极致,不仅严格限制了无关的拓展功能,还从源头上保证了界面的精简有序。
以至于 " 摇一摇 " 这一功能上线后,在面对Pony对于竞争对手抄袭的担忧时,这位“宇宙第一产品经理”信誓旦旦的表示:“除非他做到了什么都没有,如果他加一点多的,就超不过我们了。”
2017年的那场微信公开课PRO版里,怀着寻找新时代商机目的,花了1500RMB买票入场的各大精英们齐聚亚运体育馆,听着这位“微信之父”连说了几个小时的“不能”:
不能给没有运行过小程序的用户推入口
不能给小程序分类、排行、推荐
不能为小程序添加粉丝
不能给小程序推送消息
不能把小程序做成游戏
不能加入搜索功能
同样是在那场发布会里,张小龙阐述了一个即使是在今天看来依然有些“格格不入”的设计理论:
“好的产品应该是让人用完就走的。”
这一高调也随即成为了诸多人“伤仲永”的理论依据。回顾过去,可以说,在全社交产品领域,微信是公认“吃相”最好看的平台之一------理想主义色彩最浓、广告最少、娱乐性最低。对于流量一直保持着“克制”态度的微信,极少会做出主动固化和培养用户的行为。
反观表情包评论功能,作为另外两大社交主阵地微博和QQ的标志性功能,早已为众多年轻网友所熟悉。除了趣味性之外,表情包斗图的娱乐性和对于时间的消磨也是广为人知的。将这样一个缺乏独创性的娱乐功能加入升级列表中,显然不符合微信这一平台一贯特立独行、低调严肃的风格。
这也是诸如“微信迁就用户”、“微信不再克制”、“微信娱乐至死”此类观点的源头。
然而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02、表情包的原罪
要弄清这一点,我们首先要明白,为什么开放朋友圈的表情包评论会引发如此巨大的争议,这之中,引爆全网斗图狂潮的表情包,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自1982年,美国卡耐基·梅隆大学的斯考特·法尔曼教授在计算机科学社团首次使用了符号“:-)”以来,近40年的时间里,这一全新的信息形态随即波及全球。
数据显示,过去的2018年里,近9亿QQ用户一年发送了超过3187亿次的表情包,超过90%的用户热衷于在聊天过程中使用表情包。狂热的表情包风暴背后,除了惊讶于它为聊天环境带来的诸多改变,人们也始终在面临着关于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的种种警告。
表情包的流行究竟是否直接关联着娱乐至死,这背后的观点仁者见仁,但可以确定的是,以此为代表的一种潮流并未开启一种全新的时代,相反的,它们只是已有的“图像时代”的一个节点和缩影。
所谓的“图像时代”,是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提出于上个世纪30年代的一种观点,他预言未来世界里视觉文化将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占据空前的主导地位,在此基础上,图像将成为了人们认识周遭世界的主要方式。
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本原因,则是图像这一媒介形式不可替代的优势,相较于文字,图像的信息承载量更为庞大、信息密度更为集中、信息呈现更为直观。
时至今日,海氏的预言已经或多或少成为了一种现实,相较于巴勃罗·聂鲁达时代含情脉脉的诗歌,表情和图片正在日益成为信息化时代沟通新一代人群的桥梁。
来自美国学者L·伯德惠斯特尔的研究显示,现代社会里两个人传播的场合中,近75%的社会含义是承载于非语言符号之上的。专门研究非语言符号的艾伯顿·梅热比也曾提出公式:沟通双方互相理解=语调、语速(38%)+表情、姿态(55%)+语言内容(7%)。
从这个角度来说,表情包的出现,其实是信息爆炸社会里社交的必然产物。
在这个芯片上的集成元器件按照每18个月翻一番的时代里,人们对于信息的需求量同样在飞速上涨,在此基础上,如果一只猫、一张电影、动画的截图就可以完美的连同细节一道表达出你的复杂情感,何必还要去挖空心思组织语言呢?
上述看似合理的优点正是尼尔波兹曼和法兰克福学派的学者们最为担忧的地方。
在前者的理解里,“语言是关于经验的抽象,而图像则是经验的具体呈现”,换句话说:看字的时候,人是会思考的;看图的时候,这种思考就消失了。相形之下,后者担忧的更多是人在制作和传播图片的漫长过程中对自己情绪的编织和景观化。
举个例子来说,同样是聊天加表情,波兹曼认为人们看多了表情包之后,就不会用文字描述自己的想法和态度了,而另一派则认为如果用多了表情包,人将会沉迷在一个个表情织就的那个虚拟的“我”里,继而丧失自己的真实人格。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些关于当代传播的反思,成为了表情包“原罪”思考的主要来源。
03、微信不讲“克制”
除去这一层原罪思考来说,社交场合表情包的使用,其实是有利有弊的。因此,不能将一款社交媒体对于表情包的热衷简单等同于娱乐化倾向。
跑开表情包使用的利弊不谈,微信此番主动开放朋友圈表情包评论究竟是不是向用户“献媚”。这一点也仍然值得商榷。
前文曾经说过,许多人在谈到微信时,都喜欢用“克制”这个词来形同它。然而事实上,鲜有人注意,这一说法在腾讯内部已经消失有一段时间了。
今年年初的那场微信之夜里,当着无数媒体的面,张小龙公开表示称:“微信并不克制,我们的词典里没有克制这样一个词。”
他举例说,微信从来不做节日运营或者logo变化,很多人会说微信很“克制”,但其实这并不是克制的结果。“本质上,是因为微信一直在遵循一种好的设计原则,原则之下,既有坚持不做的,也有必须改变的。”
而在那之外,“克制”与否,“献媚”与否,满不满足于用户的需求,这些更多只是旁观者臆想出的属性,并不能代表微信真正秉持的理念。
这之上,关于微信一贯以来的设计思维,张小龙本人阐述的也很清楚:“效率”。
前前后后多场发布会里,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提到过,技术的使命应该是提高效率。
效率,才是微信千方百计想办法要实现的。比如突然想要给一个人发信息,但是一下子想不起他的名字了,而微信能提供一种更聪明的联想能力,帮助用户在忽然短路的时候找到想要的信息,才是微信看重的能力。
为了效率,微信在设计过程中力求简洁,为了效率,微信率先开拓了音视频通话、语音转文字等多个功能。从这个角度来说,此次微信所更新的朋友圈的表情包评论功能、聊天好友的权限设置、分辨文章来源的转发图标显示等一系列功能,也都是关于进一步提升社交效率的一场实验。
这场实验的主要目的,无关于娱乐至死,也无关于献媚用户。
正如此前王兴在美团的命案悲剧之后,在个人饭否上沉痛发布的这两个字一样,任何一款体量庞大的社会化产品迭代更新的过程,都是一场充满未知的实验,在这场实验里,悲剧、喜剧、一切故事和观点都可能出现,然而重要的是,不能因为出于对一些缺憾的恐惧,就丧失掉不断创新的勇气。
截止目前,这一场调动了无数人眼球的表情包评论功能已经在微信不动声色的沉默中被悄悄下架,来自官方的“灰度测试”声明也为这一襁褓之中的功能划上了短暂的句号。
种种迹象表明,微信,依然坚守着最初的那份设计原则,不同于克制,不囿于成见——这也或许也正是问世整整8年以来,人们对于这款产品依恋的初衷。
对于那些真正热衷于这款产品的人来说,微信最大的魅力,并不在于它拒绝了什么,而在于它选择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