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寻找出路,日渐艰难。
前段时间,清华新闻本科的调整,再次将新闻“有学”or“无学”的经典掐架演绎出了新巅峰。但这些争论,最终还是会落在真正进入新传专业的年轻人身上,由一个个具体的人来承担。
轻松的好日子到头了。李曼还记得毕业时,离校期限越近,这个念头在她心里就悬得越重。
早在大三下学期,李曼身边新闻专业的同学已经开始各自飞。在这个更注重实践性的专业里,飞往反方向的人反而数量不少:排名靠前的学霸无一例外地递交保研申请、投身全国各地的保研夏令营;还有一些同学开始不见踪影,起早贪黑浩浩荡荡地占据图书馆,成为考研大军的一员。
李曼其实有些纳闷,在她就读的偏理工科大学,外院一直对新闻院的养老生活投以羡慕的眼光——专业课不多,有的学期甚至一周总共三四节课;考试也少,年年喜提全校最早放假排行榜第一。
有次期末周的晚上,李曼和室友打开小音箱放在地上,享受一场考试结束后的惬意。结果被楼下背书的法学院女生找上门投诉,你们不用学习,我们还要啊!
当然,忙与闲是相对的。有人修双学位忙得脚不沾地,也有人安安逸逸地在新闻院度过了四年。进入大学,修行靠个人固然没错,但李曼觉得这样的教学设置也未必没有错。
采写编评等核心技能可以让学生进入媒体的大门,却无法让他们在某一专业领域立足深耕;而教她如何做报道的老师,甚至有人的传媒实践经验为零。
换句话说,新闻专业课程本来就少的可怜,四年都填不满,而且更重在自己去实践,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想把纸上谈兵的时间线拉长到六七年?
李曼这么想的前提,是新闻专业学生毕业后会进入媒体行业工作。但现实中的前提,是已经没有多少人把进入媒体看作是必要的出路了。
01
与选择新闻学的李曼不同,室友林子涵在经历大一的新闻传播大类的学习后,大二去了广播电视学那一分支。
在分岔口面前,选择广电这条路,她考量得不复杂也不纠结。多懂一门技术,在求职市场就多了一条活路。理想状态下,学广电技能干广电也能干新闻,而选择新闻只能在一条路上死磕。相比之下,前者的机会成本损失更小。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她觉得新闻专业本身能学到的东西有限。
杨林宇则是通过提升学历、继续读新闻硕士来寻找出路。研究生多出来的时间,一方面能成为就业缓冲期,一方面能让他更明确是否要进入传媒行业。
对这一专业动摇想法的产生,源自于他大三时的媒体实习经历。在此之前,杨林宇确信本科课堂中老师所说的“新闻有学”,比如新闻采访写作需遵循相关伦理规范、拍摄剪辑也需掌握专业技巧知识,因为想当记者,他把新闻专业填在了自己的高考第一志愿。
在媒体摸爬滚打了一番后,他越来越觉得谓之“新闻专业主义”的东西并非不可替代项。这些知识不是不需要,而是即便对于如文学、经济学、法学等专业的同学而言,掌握它们也并不困难。
杨林宇觉得自己所缺乏的不可替代项,其实是新闻之外的专业能力——如果自己专业能做的工作,别人不仅也能做还能做得更好,那我又算什么?
如今在一家游戏公司做营销的徐昆,将自己能拿下offer的功劳一半归结为新闻专业教给他的技能,一半归结为大学时期坚持不懈和室友打游戏。徐昆先从新媒体运营实习做起,从难度上来看,这在游戏行业是相对容易的起步。容易也意味着边缘,熟悉业务后,徐昆向hr沟通申请进入营销策划组并转正成功,工作也从外围写公众号变成进入内部参与游戏传播。
前段时间,徐昆招实习生时遇到了正在读研的本科同系学姐来面试。聊过之后,他觉得学姐的思维谈吐、新闻专业知识都很优秀,但这位应聘者最终没拿到offer。
一是实习岗位急招,学姐不能立即到岗;更重要的原因是对方并不了解游戏,1都没有,后面的0再多也无意义。这次经历也让徐昆越来越意识到,更能捞自己一把的其实是大学生活的后一半。笔头再妙创意再巧但不够专,仍可能无门可进。
02
以为选择了一条更实用的路的林子涵,也是在大三实习之后,发现这个方向并不适合自己。
在一档综艺节目里的实习,让她对广电工作的理解从课堂学的宽泛的剪片、制作节目,具象到策划、选题、拍摄、啥都干、循环往复、熬夜、榨干这些关键词。
未来是未知的,但那时的林子涵隐约看到自己30岁一定会在这一行中途离场,在确认自己还没有强烈的喜欢来对抗这个结局后,她觉得还不如不要开始。24岁的林子涵,现在又陷入了似曾相识的迷思。上个月,她辞职了,成为蜗居五环外的一名待业北漂。
林子涵刚离开的广告策划岗,是她在第二份实习通过转正拿下的机会。在原本就不容易的毕业求职季,在当时没有其他更好机缘的情况下,这份工作算是相对合适的选择。
但停靠于此,林子涵给自己设置的期限是一两年。
别人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广告行业,在她看来也是一条看得到头的路,先是给客户爸爸写广告文案,再到面对面和客户爸爸谈项目谈价钱。然后,又会触碰到那个关于30岁的问题。喜欢且擅长是解锁的钥匙,但林子涵觉得自己拥有的不是这把,或者说还没找到。
离职是一早就被写入了计划的事,近期公司效益下滑、变相降薪不过小小地推了她一把,提醒她不需要继续苟着浪费时间了。
研二在读的杨林宇,从上周开始暂时落脚深圳,开始新的实习生活。新传读研的两年 ,将他先前对进入传媒行业的摇摆变为坚定不去。现在,他不会特别将目光放在媒体圈,而是多向外看看其他行业。
今年找实习时,杨林宇把性格、喜好放在首要参考项,新传专业知识则是附加项。专业技能只是一种补充,总会有用武之地。这一次,他投了很多如HR、行政、秘书这些与记者编辑相隔并不近的职能类岗位。最终进入部门秘书岗实习,他不觉得是对自己学了六年的专业知识的浪费。
不尝试一下,怎么会知道做这些工作不比在媒体更开心、更擅长呢。
03
不管是毕业还是就业,2020届学生都过得不太容易。大四的杨衡庆幸在秋招时逼了自己一把,去年底前后奔波三个月,拿到了一两个相对满意的offer。
他先向腾讯和恒大投简历,前者把他刷了,后者给了面试机会。还尝试投快手、4399和字节跳动,后来也不了了之。中途碰上深圳一个公务员特招岗,要先通过五轮面试加一次写作测试,才能取得笔试资格,他止步于笔试环节。
杨衡最初目标是互联网大厂,最终进入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很显然,他从一开始就没把媒体纳入求职选项。原因也很简单,恰饭要紧。
在中国薪酬网发布的一份2018年国内大学毕业生薪酬排行中,根据对近百所高校2017届、2015届、2013届共两百万余本科毕业生的调研,新闻学专业喜提月薪倒数top20,居于三四千不等的水平。尽管杨恒很大概率能在一线城市拿到平均之上的薪资,但它在一线城市的消费面前也完全不值一提。
事实上,无论输出抑或收入,记者的黄金时代似乎已经一去不复返。
刚进入报社工作时,陆珂也被吃不饱饭的薪资劝退过,但更劝退他的,是这个圈子让新加入的年轻人看不到有希望的未来。
圈子早已拥挤不堪,以至于本科生就能做好的工作,非得把学历门槛提高到硕士;同样在一家媒体,有人喝茶看报无所事事,有人天天996忙到昏厥单身成顽疾,收入与努力却不成正比。
陆珂在毕业后的第一年就决定要辞职转行,和很多人转向互联网、房地产的宣传或营销岗不同,他从头开始自学法学、脱产半年准备并通过了法考,再进入律所成为一名实习律师。
身边有朋友说,陆珂现在是真正的转行成功人士了,毕竟,法考可不是一般人说拿下就拿下的。当事人却不觉得有多了不起。别人很轻易地以为律师是一个很厉害的职业,但大街上起薪两三千的卑微实习律师也一抓一大把,后浪之后还有更多后浪。
转行这件事,既是主动选择,但谁又能说我不是被逼无奈?这才是陆珂最真实的想法。
04
毕业去报社做记者的新传学生,越来越成为一个稀有且另类的存在,任海就是其中之一。
他粗略算了算,三年前毕业时同级同系大概200多人,一半升学,一半就业,在就业党的大群里,任海进了一个媒体小群,包括去纸媒电台电视台的小伙伴,群里最后一共是5个人。
任海的第一份工作,是一家规模庞大的报业集团的采编记者。其实,这也不算他求职的第一志愿。考研失败、错过秋招、春招补漏尝试互联网公司屡屡碰壁,一定是有特别的缘分,让他最后通过了一个三重笔试面试、筛人堪比名校考研的校招,在纸媒靠了岸。
任海有时会谦虚地想,或许是他那一届校招的男女比例过于失衡,于是性别给他增加了不少筹码,因为身边同竞争的不乏学历更高、专业更对口的女生,而最终和他一起拿了offer的却有好些个专业完全不对口、也没有媒体实习经历的男生。
想不明白的事才刚开了个头儿。想做一名记者,是因为高中读了《南方周末》,大学志愿便填了新闻传播,任海觉得自己算是怀着某些理想进入这个行业的。
但在大报里做记者,和当年读报想象的记者,越来越不像同一种角色。
第一年的见习期,任海基本跟着老记者跑经济线,那时的日子挺轻松,老师多少会给新人一些活儿,让他过得不太累,也不至于饿着自己。而根据万物守恒定律,任海觉得自己那时算有进步,但进步得很慢。
想获得实质上的进步,更多还得靠自己。毕竟,资深记者也有自己的工作,分配工作时也有取舍,比如,政经是经验丰富的记者不会轻易放掉的线。一般情况下,只要和政府维护好日常关系,不需劳神跑腿太多,政经通稿和kpi就能到手了。
被分配到更需自主联系、自给自足的财经线,对任海来说其实是件好事。
第二年,他开始顺着财经这条路摸索,涉足的领域从电信运营商到3C产品再到电子消费,他也从非经济学出身的不自信到慢慢熟悉了些门道。
新闻之外的能力得到提升,但任海对自己生产的新闻感到怀疑。如果把报纸看做传声的角色,在信息爆炸的当下,几乎各个政府机关都有自己的媒体公众号,他们自行发布的内容也更快更直接。新闻媒体复制粘贴整合再发布,顶多是个消息二贩子,真有存在的必要吗?
任海还和身边朋友开玩笑说,但凡政府部门招到了多少有点新闻素养的人,能把通稿改得稍微人话一些,那些跑通稿的记者,估计就没饭可恰了。
内容本身也很难做到点子上。在这样一家新闻机构里,无论是拍人马屁还是做批评,都挺别扭的。
读者想要看新闻或政策的解读,完全可以直行前往各领域专家的公众号,他们比记者更专业;即便有能力想表达,层层审核机制告诉你,你身处在官方媒体,你不是一个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自媒体人。
没办法给别人提供有价值增量的信息,这让任海感到绝望,加上后来传统媒体学新媒体把阅读量纳入记者的kpi,除了日常采写,任海还多了一项工作,到朋友圈求爷爷告奶奶点阅在看转发三连。更心累的是,身边还有焦虑的同事被逼去某宝刷量,又带来一轮阅读通货膨胀和kpi上涨。
第三年,任海离开这份报纸,跳槽去了一家财经媒体。
05
相比任海,毕业后进入新媒体的李曼,从入行起就过着被阅读数支配的生活。
这是一份听起来似乎很朝阳的行业,领英中国数据显示,在过去五年中,新媒体运营是中国增长最快的新兴职业。成为这股新兴浪潮中的一员后,她发现,这大概是全网最不挑人的工种。
想入门并不难,即便没专门学过传媒,你总会写点字吧?就算连做文案也还不太熟悉,你总会上网吧?ok,会上网,是什么专业没关系,你都可以来试试。
李曼不觉得自己每天输出的内容能称作新闻,她更像一个搬运兼加工工人,每天思索着如何将各大冲浪平台的热点和材料碎片,煞有介事地整合成另一种碎片,短暂地挑逗人们的情绪,捕捉一阵点击量。
从本质上看,这份网上冲浪的工作,和当年在工厂做个女工,好像也没有多大区别。
只不过女工的目标可能是10万产量,李曼的kpi则是10w+流量。
看到一个对小编的形容,“千辛万苦取了一个自己也想作呕的标题党,像站街一般等着阅读量蜂拥而来”,李曼感觉有被冒犯到,也有被扎心到。
冲一年的浪,和冲两三年的浪也没有多大区别。月薪5万新媒体成长经历的知乎答案拉到底是一个卖课链接,大多数人不过从22岁的小编熬成了25岁的小编。
李曼身边的小编伙伴们来来去去,有人从只是从A媒体跳到B媒体,有人短暂地出了一会儿坑,绕一圈又悄悄回到新媒体。没有找到一技之长的人,到头多是回到原地。
暂且脱离了上一片苦海的任海,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很多人即便也才入行两三年,就开始说自己跳不动了。他刚进第一家大报时,和同事打了一个赌,两年之后仍留下来的人不会超过一半。一晃三年过去,任海赌输了,百分之六七十的人都没走。
毕竟,比跳出去更让人迷惘的,还有该跳去哪里,能跳去那里吗?
林子涵待业快一个月,李曼发微信督促她赶紧找下家、想未来打算、定个结束待业的截止日期,对方支支吾吾,说正在找工作了、可能会读研吧、不一定要留在北京……
“正在找工作,找的是什么类型的岗位?”“想考研,确定专业了吗?”“不继续北漂,你要去什么城市?”李曼一口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林子涵反问她,你未来的打算还是一直做公号吗?
这回,轮到李曼支支吾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