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年前,阿尔伯特·加缪的主业是踢球,副业才是用法语在笔记本上随意写几笔。在职业足球的门前站了几年后,他得出的一个体会是:“足球,永远不会从你预料的方向滚过来。”
这位后来拿到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后来在文章中承认,这个道理在生活中“帮了我大忙”,“特别是在大城市和那些言行不一的人群生活的时候。”
100年后,加缪的这句话,在里奥·梅西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8月8日,梅西泪别巴塞罗那,但没有球迷;梅西离开诺坎普,但回不去球场。自降50%薪水,依然无法留在加泰罗尼亚,和他生活了21年的巴塞罗那。
朝你滚来的那个皮球,谁也保不齐,下一秒它就一定会按轨迹滚向你。
概括一下梅西离开巴萨的原因,那就是:因为工资帽制度而对俱乐部进行严苛财务考核的西甲联赛,因新冠疫情而导致工资大幅缩减的巴塞罗那俱乐部,容不下一个哪怕自愿减薪50%的梅西。
虽然不少自媒体号已经用“梅西,最高级的打工人”、“永远不要把公司当家,不信请看梅西”、“三旬老汉梅西再就业,心若在梦就在”等紧贴热点的标题吸了一波流量,但在无数真球迷看来,梅西出走巴塞罗那这件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在证明一个事实:被资本左右的足球,被规则左右的职业化,正在让那些曾经“一人一城”的梦想,变成一个个看上去很美,但实则遥不可及的足坛泡沫。
梅西离开巴萨?今天是愚人节吗?
“足球永远不会从你预料的方向滚过来。”加缪的这句话在爱德华多·加莱亚诺看来,只说对了一半,“当这位曾经的守门员说这句话时,他可不是在谈论职业足球。”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在这位乌拉圭作家看来,通过控制、管理、规矩,为足球注入“闪电般”速度和粗野力量的职业足球,就像是应试教育——环环紧扣,但却否定了象征着“素质教育”的攻势足球、街头足球和野球。“所谓的职业化足球,谋杀了球员的奇思妙想,泯灭了他们的冒险精神。”
我们很难不承认,职业足球编制的所谓“职业素养”,从上世纪50年代起,就开始在足球世界的中心——欧洲逐渐发酵,以至于后来《泰晤士报》的一名记者有一次在伦敦问时任世界足联主席阿维兰热:“你最喜欢足球什么?荣耀?美丽?诗意?还是胜利?” 阿维兰热想都不想就答:“纪律。”
纪律、忠贞、情怀,这三个词成为过去半个世纪里,检验球员对俱乐部忠诚度的三大试金石——在燃气、石油、乃至中东、西亚、东欧和北美的国家资本还没有向足球亮出它们锋利獠牙的时候,“选一地踢球,择一城终老”,是那个时代衡量一名球员地位、名气和美誉度的一项极其重要的指标:
球迷、媒体甚至公众痛恨及时行乐,表彰从一而终,所以,那个身着黑衣、头顶鸭舌帽,在莫斯科踢到退役的雅辛,会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门将”;今年53岁,却在米兰效力了31个年头的马尔蒂尼,会成为意大利总理的座上宾;被称为“罗马狼王”的托蒂面对“损友”提出的转会建议时,会脱口而出“别他妈逗了,那等于抹去我的信仰”;终老南安普敦的勒蒂塞尔退役时,会获得球迷的一句“轮船可以越造越好,却永远不可能再出现另一个勒蒂塞尔”。
曾经有记者问德国学者多萝西·索勒:“当你孩子问你什么是快乐时,你如何向他解释?” 后者答:“我不会解释,只要给他一个足球就行。”
但在加莱亚诺看来,足球和职业足球是两码事。但这个曾经为“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心痛不已的老头,却忽略了职业足球这枚硬币的另一面:规则或许会抹杀灵气,却造就了一批如今被新球迷们吐槽为“老干部”、“卫道士”的“忠臣良将”,但在资本还未侵蚀足球时,人们把这批人看作是在一座城市效力一生的“忠贞名宿”。
那个曾经写下“往事啊,没错,马拉多纳成了往事”的加莱亚诺,如果活在当下,一定会为梅西的存在而狂喜。这个10岁出头就在巴塞罗那颠球的阿根廷男人,既延续了拉丁足球的随性、奔放,守住了足球职业化后的“一方净土”,也在面对媒体时,摸着年少时略带雀斑的鼻子弱弱地说出“我的信仰,就是巴萨,就是巴塞罗那”。
在21世纪的今天,在美元、欧元、英镑和卢布在足坛上空肆意飞舞的今天,梅西或许是延续雅辛、巴雷西、勒蒂塞尔和马尔蒂尼们“一人一城”绝唱的最佳人选,没有之一。
哪怕是在政治、经济和竞技体育上和巴塞罗那势不两立的马德里人,都在街头的民调采访中反问记者,“梅西离开巴萨?今天是愚人节吗?”
转会市场的“军备竞赛”
在所有“梅球王门下走狗”看来,8月8日,确是愚人节。
多数媒体,都在无趣且跟风般地炒作决定梅西命运的两张纸巾——千禧年,巴萨用纸巾“签约”梅西;2021年,梅西泪洒纸巾告别巴萨。
多数球迷,都在巴塞罗那官网送别梅西的帖子下,默默点亮了那个花式骂高层最出彩的评论。
但梅西离队事件的背后,依然是暗潮汹涌的资本,以及被它左右的足坛风云和球员命运:如果那个被球迷戏称为“大熊”的巴托梅乌,没有在主政巴萨几个赛季里“疯狂剁手买买买”,“蒙眼撒腿奔奔奔”,或许巴萨的财政,在账面上也没有现在这么难看——一如德克萨斯的一场龙卷风,可能源于亚马逊一只蝴蝶的震翅,“梅西含泪别巴萨”的类似剧本,或许就始自巴塞罗那这样的足坛豪门,对转会市场的某次“任性投资”。
“利润一出现,资本就大胆。”
马克思的这句话,验证了资本对足球曾经尊重、平等、情怀、规则、纪律……的传统的一次次大胆挑衅。
以“梅西离队事件”为例,大致的逻辑链是:没有巴萨的财政亏空,梅西就不会离队;没有过去几个赛季在转会市场的盲目引援,巴萨的财政就不会亏空;没有豪门们撒钞票、抢球员的“军备竞赛”,欧洲足坛就不会出现转让收购、豪掷千金的现象;没有对成绩、名次的追逐,欧洲豪门俱乐部就不会四处买人。
看到此处,我们似乎可以得出一个有趣,且经典的观点:咦,梅西离队的原因,其实始自俱乐部对成绩、名次的追逐。对此,俱乐部的解释可以是:看,为了巴塞罗那的父老,加泰罗尼亚的乡亲,我们逐利倒是其次,追名(气)、追冠(军)、追人气才是我们的终极目标。
但那些敢于击破虚伪面纱“次元壁”的业内人士,早已看透一切:对成绩、名次的追逐,可以解释为“为了城市,为了球迷”,也可以解读为“为了门票,为了转播费,为了季末奖金”。
梅西洒泪让人们看到,任性的资本,嗜血的资本,无孔不入的资本,让“一人一城”这一足坛传统叙事美学几近绝迹。
我们或许可以这样计算一下,一名职业足球运动员为一家俱乐部踢到退役,也就是所谓“一人一城”的概率:
7岁时,他进入一家俱乐部的青训营,10岁时,留队的额概率为50%;14岁时,顶住气候不适、水土不服、家庭压力和队友竞争后,进入青年队的概率为50%;17岁时,继续留队并签下第一份职业合同的概率为50%;21岁时,在职业联赛出场,在主力、替补之间切换后留队的概率为50%;24岁时,俱乐部开始疯狂引援,不被球队边缘化并留队的概率为50%;28岁时,身体机能开始下降,不被租借、出售到其他俱乐部的概率为50%;32岁时,慢慢失去主力位置,不被高薪诱惑,不前往西亚、中东、北美甚至亚太地区淘金的概率为50%……
如果这名球员经此多“劫”,依然留在同一家俱乐部,他或许拥有俱乐部为他举办告别仪式的资格,但他获得这场告别赛的概率是:0.8%。
因此,强如梅西,也只能泪别,换句话说,也难逃一劫。
离开诺坎普球场时,加泰罗尼亚的媒体捕捉到了一张梅西开车离开的照片,画面中的梅西望向窗外,西媒打出的标题是“梅西,再看巴萨最后一眼”。
当然,他的下一站,是曾经的“世界首都”——巴黎。他的下一站,依然和资本紧密相关——一家早在10年前,就被卡塔尔财团入主的俱乐部。
烽巢网注:本文来源于微信公众号看世界杂志,作者:白莉莉